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距離今晚十二點不到六個小時, 難不成要她飛一趟香港?

家中還有賓客,戴女士今日的訓誡她也還沒來得及聆聽,她要是現在就跑了, 回頭還不知道要挨什麽樣的數落。

何況他們見了面做什麽, 睡一覺就能還他這個人情?邊先生要是真這麽落俗, 她昨日就能上演俗套情節,何必舟車勞頓。

姜辭想, 如果他把“要”換成“想”,這句話會更動聽。

她潛意識裏並不喜歡命令式的口吻, 也早就走過了服從型人格的階段。

戴女士尚未有精力訓誡姜辭, 老太太先把姜辭叫到偏廳。幾番閑聊後, 她跟姜辭談起生意場裏的為人處世之道。

她問姜辭,如果徐家還是昔日的繁盛光景,她還敢不敢在徐太太面前耍今天這樣的威風。

這話要是戴女士跟老姜問,姜辭自有一番說辭。哪怕她再理想主義, 戴女士和老姜也不會笑她稚嫩輕狂。

可這是老太太問的,她老人家什麽場面沒見過,她壓根兒不必在她老人家面前扮演憤世嫉俗的演說家。

姜辭只好扮慫, “我知道錯了,下回想逞口舌之快前, 我會好好掂量清楚自己幾斤幾兩。”

“你倒是會賣乖,我話頭還沒起, 你就先認錯。你在你父母跟前也這樣?”

“哪兒能啊。”姜辭笑著給老太太添茶, “他們才不會像您這樣和藹,就我媽那張嘴, 能給我說進地縫裏去。”

老太太樂不可支,“你這張貧嘴哦。”

插科打諢後, 老太太說:“貧就貧到這兒了,我現在要你好好說說,往後你姜辭到底想在你們姜家扮演什麽角色,又想讓你們姜家在這名利場裏扮演什麽角色?”

“我知道您在提點我,越是繁盛,越應該懂得收斂鋒芒。”姜辭又笑道,“何況我這才哪兒到哪兒。”

“你呀,就是太聰明了。”老太太耐心說道,“一棵樹要想生長的繁茂,上頭的嫩芽不能懈怠,得拼命汲取養分,下頭的根也得穩打穩紮,要懂得韜光養晦。你父母如今就做得很好,把你們姜家的根守的穩穩當當。那你這顆嫩芽更應該只顧著修煉和進取,不要為了那些長歪了樹椏和壞掉的根節耽誤光陰。等日後大樹長成,你站在頂端往遠處看,會覺得過往的一切都是雲煙。”

許穆陽是長歪了的樹椏,徐太太是壞掉的根節。這話姜辭一聽就懂。

老太太誇她聰明,倒不如說她是自以為是。她何嘗不知道聰明也許會反被聰明誤,可有些事情,踩在她的梗節上,她過不去,也不想過去。

姜辭:“您說得對,我聽見心裏去了。”

“真聽進心裏去了?”

“真的。”

“乖,奶奶喜歡你。我瞧你這兩個哥哥帶了你大半年,也不願意費心教你東西,往後你有什麽拿不準的,你只管來找我。”

這麽快就變成兩個哥哥了?得嘞,邊家大門已對她關閉,她姜辭終於不必再被拉郎配。

“其實邊策哥哥還是教了我不少東西的。”姜辭說這句時有些鬼使神差。

老太太自動略過她這句話,說:“我跟小陳和小曲打過招呼了,你想取經也好,想談合作也好,他們都會給你開綠燈。”

姜辭怔住,原來那二位難請的神仙能主動示好,竟是老太太在為她鋪路。

“您別對我太好,我怕我見識太淺,能力又弱,嚼不動您餵到嘴邊的肉。”

老太太說:“我知道你心氣兒高,可懂得利用資源也是一門學問。眼下你邊策哥哥為了梁家的事兒煩神,怕是抽不出精力來幫襯你。你不用擔心,奶奶比他厲害著呢……”

姜辭聽見這話,心跳亂了一拍。這是老太太指明了要她疏遠跟邊策的關系。

莫不是戴女士已經跟老太太通了氣?

她正理頭緒,邊騁繞進偏廳,“聽訓導呢,瞧你這副蔫巴樣兒。”

她正要接話,邊騁在老太太面前替她說起話來:“這姑娘剛起勢,您可千萬別一瓢冷水滅了她的銳氣。小姑娘家家的成天要跟老狐貍們打交道,鋒利些,沒壞處。”

老太太白了邊騁一眼,“早幹嘛去了,現在知道護犢子了?”

邊騁瞧一眼姜辭,“晚嗎?”話落自個兒笑起來。

-

晚些賓客們都散了,姜辭跟戴女士和老姜開門見山:“借刀殺人這一招這麽好使,我不來跟你們取取經,簡直可惜。”

“什麽借刀殺人?”老姜裝蒜。

戴女士哼笑出聲,“怎麽,被老太太一錘子敲醒了?也知道你跟邊策不可能了?前幾個月你怎麽說的來著,說你就是玩玩,既然是玩玩,我殺誰了?殺了你莫須有的愛情?”

“你少說兩句。”老姜覺得戴女士這話重了些,出聲阻攔。

戴女士推開老姜,走到姜辭面前,“別把你媽想的這麽狠,借刀是有,殺人還不至於。話說回來,老太太也不是那把刀,指不定在她心裏我才是刀呢。”

攔路虎被她激怒發了威,三言兩語道出其中利害。姜辭的伶牙俐齒像被封條禁錮。

她冷靜下來理了理頭緒,把現實拋在外,竟生出幾分較勁的真心。

她沒想過以後,只是想抓住當下的快樂。邊策對她的用情這才剛多了幾分,她還沒來得及享受,眼前就長出這麽多荊棘。

她果然只適合在黑暗裏追風。

老姜寬慰姜辭:“你也別怪我們給你敲邊鼓敲的太厲害,我打聽過了,當初邊策都已經向梁子淳求了婚,但因兩家利益上的摩擦,梁子淳替她父親說了句話,邊策就狠心斷了這門親事。姜家不一定是梁家,你也註定t不會是梁子淳,可邊策的性子擺在那兒,我跟媽媽擔心你動了真心,到頭來患得患失,傷了自己。”

日子好過起來後,這一家三口就極少上演如此推心置腹的戲碼。

經歷過苦難,天大的事,他們也能談笑風生。今日為了她這點私事吵到臉紅,未免太不值當。

姜辭又嬉笑起來:“你們別把這事兒看得那麽重,也別把你們閨女看輕。傷不傷心的,誰更傷心,有的論呢。”

戴女士:“行,既然你鐵了心要下火海,我來跟你打個賭,你要是贏了,我跟你爸這份兒家業拱手相送又如何,可你要是輸了,請你也打落牙齒和血吞,自個兒一個人扛。”

“哎呀哎呀,行了……”老姜再次披上和事佬的皮,攬著戴女士要離開戰場。

姜辭還想回嘴,老姜對她擺擺手:“去吧去吧,你還能吵得過她?”

-

姜辭坐在院子裏看工作人員給生日宴撤場。熱鬧落幕,安靜的庭院更顯孤單。

蘇洛發來工作郵件,她看了眼,需要她進行一個不能拖到明天的回執。

一刻鐘後,她去書房處理工作。老姜悄無聲息送進來一杯牛奶和一張紙條,紙條上寫著——辛苦了,小姜。

她看了眼書桌上的時鐘,現在是十點半,距離十二點還差一個半小時。

她隱約在叛逆的情緒裏抓住一絲期待。

十一點五十,姜辭關了電腦,收好文件,看一眼手機,沒有邊策的消息。

十一點五十三,她又看一眼手機,仍是沒有音訊。

十一點五十七,她在衣帽間裏挑睡裙,這時,擱在穿衣鏡前的手機亮了。

“餵?”她明明倦,音色卻清透。

邊策叫了聲她的名字,聲音像從天外傳來,“下樓。”

姜辭輕手輕腳踏出院門,做賊心虛般地回頭看戴女士的房間,看見燈關了,她挑一下眉梢。再一擡眼,邊策走到了她眼前。

卡著點的浪漫情節,竟有些失真。

“瞧你這樣兒,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個女飛賊。”邊策站定,朝姜辭擡了擡手,問:“我要是在這兒抱你,你爸媽在樓上看見了會心梗嗎?”

“不會。”姜辭踮腳捧住邊策的臉,“不要抱抱,要親親。”

邊策笑著低頭,帶一身夜色和風塵仆仆壓住今夜最亮的晚星。

-

“想去哪兒?”去到車上後,邊策問。

姜辭什麽也沒帶,除了她自己家,去哪兒都不方便。

“你去香港做什麽?”姜辭在導航裏輸入地址,發現他早已儲存。

邊策沒動,他端視姜辭,“名分都給了,信任也可以多給一點兒。下回不要再讓人偷偷查我的行程和我的動向,你要是想知道,直接來問我。”

“我問,你就會說嗎?”姜辭並不能完全看透邊策眼睛裏的內容,她裝作開玩笑,“你要是騙我怎麽辦?”

“我不會。”邊策發動引擎,說:“你先告訴我,老太太跟你聊什麽了,聽邊騁說,你們單獨聊了半個多小時。”

“循循善誘的提點,高深莫測的指路……哦對了,她老人家想讓我給你做妹妹呢。”姜辭笑笑,又正經說:“是我爸媽跟她透了風,她倒也沒言明,就是……”

“不是你爸媽,是我。我讓她看出對你的心思了。”

姜辭聞聲,側頭看邊策,他再也不是水中霧裏的月亮。

這是姜辭完全沒料到的事情。她以為邊先生的心跡像清晨的露水,只有她這種徹夜等候的癡情人才能窺探一二。

“被敲打的感覺難受嗎?”邊策問。

“老太太那套說話的藝術簡直能寫進心理學教科書,根本不給我難受的機會。”

“別貧,好好說,我不希望你心裏壓著委屈。”

“真沒有,再說她八成以為你是單相思呢。”

邊策努努嘴,“那你爸媽那兒呢?”

“我單方面被狙。”姜辭攤手:“你都未必吵得過我媽。”

“那是,領教過了。”

姜辭嬌嘆一聲氣,“這樣看,你的名分見不了天光。”

“你怎麽想?”

“我不想再看戴女士的白眼。”

“給我點兒時間。”

“嗐,多大事兒啊。明修棧道有什麽意思,暗度成倉才夠刺激。他們要不攔,說不定我還得晾你一陣兒呢。”

邊策伸手掐了下姜辭的臉,“好好說話。”

姜辭調整一下心情,跟他談回正題,“你為了思特去的香港?”

“嗯。”

“思特跟邊家有沒有關系?”他讓姜辭直接問,姜辭便照做。

邊策靠邊停了車。

周遭靜下來,姜辭知道這個問題是個要緊的卡口,但她故作淡定地聳肩:“你可以收回那句承諾。”

“有。我說了,不騙你。”

姜辭喉嚨口一緊,繼續問:“是你對許家的補償還是孫之凈?”

是老太太。

邊策卻不能摘清。

“我。”

姜辭不再問了。她偏頭看向窗外的深夜,卻看見邊策看向她的影子。

“這個補償不是對許穆陽,是對許家。許家可以少一個許穆陽,但……”

“但我姜辭不必多一個宿敵。”姜辭回頭,露出一個充滿信任的笑容,“邊先生,不必愧疚,我權當你在為我善後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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